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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以说,这些经历让我心灵变得强壮,有更强的同理心。我会觉得,当别人说自己有困难的时候,你不要批评人家为何不解决自己的困难,他背后可能有许多原因,是你不理解的。」施婉萍 (Felix)教授归结出,自己对弱势社群包括聋人身心权益的关心,或许跟自己不一样的成长背景有关。

由英国文学走向聋人研究

 

Felix是中大语言学及现代语言系副教授,亦是手语及聋人研究中心的联合主任。上年她跟心理学系的麦颖思教授合作,透过中大知识转移项目基金(KPF),展开聋人精神健康社区计划,包括建立具备手语双语的心理健康资料库,让聋人理解「抑鬱」或「焦虑」等心理徵状;透过故事工作坊,提升聋人的身份认同和精神健康。

作为健听人士,也没有聋人亲友,究竟Felix如何走上聋人和手语研究的学术之路?故事要从大学本科说起。

 

她是中大校友,90年代以「暂取生」(拔尖)计划获录取入读英文系。她坦言对修读英国文学不太投入,「读得有些辛苦」,反而语言学读得津津有味,「学习语言学的过程中,譲我明白到,如果有些书会读到打瞌睡,就证明不适合自己;相反,如果越读越精神,那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了。」她打趣道。

 

本科毕业后,她没有接受母校校长的邀请返回母校当英文老师,选择继续攻读语言学硕士,她本来是研究幼童学习广东话的现象,后来因为论文指导老师离开了中大,她有了转题目的契机。

「那时我正好是Gladys(邓慧兰教授)的教学助理,她问我有没兴趣研究手语,我很快就答应了。」她自言,自己对于人生方向,多是顺水推舟,「从来不会说我一定要做这做那,反而顺着自己的兴趣,机会到了就会尝试。」

 

她直言,攻读硕士时才开始接触聋人社群,当初出發点绝对不是甚麽伟大的使命感,反而是手语纯粹的吸引力。

 

「那时看书和文献,关于手语的Brain Science同Grammar分析,觉得好有趣,是一门新的学问,手语跟广东话和英语不一样,原来聋人的世界是这样看语言的,真是大开眼界。98年我开始学习基本的手语,真的由一二三四;ABCD;爸爸妈妈这些单词学起。」

关于Felix找「名师」教手语的奇遇,我们早在邓慧兰教授口中听闻过。她说过,当年研究中心第一位聋人研究员、罕有以手语为母语的朱君毅( Kenny),就是「Felix在街头找回来的」。

Felix为故事解画。
 

胆粗粗街头找手语老师
 

「我读硕士才开始学手语,第一位老师是弱听的,他手语纯熟,是一名 late learner, 后来看得越来越多文献,知道最好都是要跟 native signer学习一段时间,正如你学习其他外语一样,于是我就展开了寻找native signer的旅程。有一日我去男朋友(后来的丈夫)家,夜晚离开的时侯在巴士站见到一对情侣在打手语,我就放弃登上已到站的巴士,胆粗粗上前问对方可否教我手语。」

 

她形容自己当时有一股傻劲,就这样交换了联络方法,没想到对方原来真的来自聋人家庭,是不折不扣的native signer。之后不时上那位女生的家学手语,还认识了女生同为聋人的弟弟,即后来成为研究中心员工的Kenny。而Kenny亦由当日的地盘工人,经过多年的苦读,不但完成中大学位,现正继续攻读硕士,还成为中大的手语老师,人生轨迹完全逆转。

 

「我的手语程度有几个 big jumps,其中一个就是经常跟Kenny去吃午饭,我教他英语,他会指正我的手语。语言就是这样学回来的,只要多跟聋人做朋友,一定会有进步。」

 

她说,读硕士是随性的决定,读博士却是意志坚定得多。在三年硕士课程中,她目睹当年教育局官员对手语的误解实在「难以撼动」(以往手语教育不被重视,聋人往往只能佩戴助听器或读唇),「明明手语帮到聋童学习和發展,但官员不理解,偏偏他们是制定政策的人。我觉得我要在学术上装备自己,才可以改变体制。」

 

经过深思熟虑,她于2000年前往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攻读聋人研究博士学位。她形容这次升学「决心好大」,因为她是先获得剑桥大学取录修读英语第二语言相关的研究院课程,但她放弃了剑桥的入学邀请,毫不犹豫走向聋人研究的方向。

 

如此取捨,外人或难以理解,毕竟剑桥是举世知名的学府,家人有否微言?

 

「没有,我从小父母都忙于爲口奔驰,所以给我好多自由的空间,对我的决定没有甚麽质疑。」她进一步分享不一样的成长背景,如何成就今日心理健壮的自己。
 

 

走难经历助变得硬淨
 

「你看我英文名串法(SZE Yim Binh)有点奇怪,其实我是越南华侨,在越南出世,我在1976年两岁的时候,我们一家人才来香港。我爷爷本来很富有,在胡志明市的唐人区做水果生意,外号蕉王。1975年北越军队佔领南越,正式统一越南,并开始大举排华,废掉原有货币,没收华人资产,限制华人自由,爷爷跟其他富有的华人一样,倾间尽失家财。」

 

1970中开始,大量越南船民涌入香港,幸运的是,Felix的爸爸因爲年少时曾到香港留学,取得香港身分证,他们一家获英殖政府包机接载回港,「当时绝大部分的华人要坐船偷渡离开,冒极大的风险,我阿姨和她男朋友的一家十几口就这样葬身大海。」她形容那段越南华侨被逼害、冒死逃难的岁月「惨绝人寰」。

 

「有不少华人家庭一夜之间所有金钱化为乌有,无法忍受越共的逼害,选择在饭菜中落老鼠药,一家大细一起自杀,听到这些事,觉得好震撼。」她两岁就来香港,记忆不深,这些悲剧都是后来从爸爸妈妈口中得知。

 

越南难民议题一度困扰香港达25年,社会不乏歧视声音。Felix在高小初中时期,亦曾因为越南华侨这身份遭受同学言语骚扰,「骚扰维持了一段短时期,后来可能因为我读书成绩不错,他们不敢再欺负我。这些经历或多或少令我心灵强壮起来, 学习面对别人的嘲笑,不会放在心上。可能因爲我这个难民的背景,当我接触弱势社群时会有较强的同理心。」

 

聋人心理健康受忽视
 

这份同理心亦某程度上造就了这个聋人精神健康项目的出现,「在英国读博士的时候,一位有心理学背景的同学曾经分享,一般键听人觉得不会有压力的情况,对聋人而言可能压力是非常大的,不加留意就会忽略他们的需要。」

 

「例如当时在英国乘搭巴士,乘客上巴士时要告诉司机目的地是甚麽,司机才告之该付的车资,然而聋人不容易做到,与此同时后面有其他人排队等上车,司机如果显得不耐烦,聋人乘客会感到焦虑和压力。而在一些精神健康问卷,因为问卷的设计问题,令人不理解为何聋人坐巴士都感到压力,容易因此误会他们有严重的焦虑,而误判他们有精神病,形成恶性循环。」

 

她指出,聋人面对上述双重不理解,若果心理医生欠缺有关训练,只会以药物解决,转介他们去看精神科医生,而不是通过理解和解决他们实际的需要。

 

另一件事令她十分感触的,是2008年的「李菁事件」。李菁被誉为聋人状元,然而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,后来获介绍来中大手语及聋人研究中心工作,「她自小在一个全口语的主流学校成长,面对相当大的压力,加入我们中心前精神状态已不太好,来到中心后她有努力融入打手语的聋人世界,可能在过程中免不了会感到挫败吧。」她哽咽道出。

 

「她的离开,对我们中心的一众同事来说是沉重的打击。这件事令我深深体会到聋人精神健康的重要性,不希望同类事件再發生。」感召背后,Felix强调年轻同事的推动亦十分重要,包括即将修读辅导硕士课程的刘紫蕾(Kloris),和现正攻读临床心理学硕士的朱悯谦(Ham)。

 

这个项目亦反映了2003年成立的研究中心裏面,几代师生的传承。

 

28岁、健听的Ham在中大读心理学本科时,无心插柳下上了Kenny(中心第一位聋人同事)教授的手语班,感到眼界大开,自此不断进修,成功当上手语传译员。她立志成为一位能够用香港手语,向聋人提供心理治疗的临床心理学家。跟Ham食过一顿饭,听她慢条斯理道出这份偶然产生的热情源起,令人大感佩服。

 

项目结合中大语言学系和心理学系的学术知识和经验,Felix和Kloris负责将心理学概念用手语拆解,以建立一个相关的手语资料库。Ham和麦颖思教授团队则会提供一些说故事的工作坊,增加聋人与社区的接触,一方面让聋人「發声」,「打」出自己的故事,另一方面提升大众的意识。

 

分享完一些香港手语和聋人文化的小知识后,Felix揹起书包急急脚离开,「我要到兽医诊所接回我隻竉物天竺鼠。」

 

眨眼断句|学人关键字
 

Felix提到,聋人及手语研究的范畴广泛,「有趣的课题我都会研究」,包括亚洲手语如何婉转表达性相关的概念;有多少健听人的手势(Gesture)被手语正式採用;学习手语会否帮助长者改善认知和空间辨别的能力等等。

 

面部表情、身体摆动、眼神是聋人沟通重要的一环,「眼神好重要,一break eye contact,代表他们想disengage,所以聋人闹交,拧转面就得架喇。」「在句子之间,他们还会用眨眼来断句,我發表过相关研究,结果好有趣,但分析大量眨眼数据的过程好痛苦。」她苦笑道。

 

CUHK SoCUBE

文:Kary Wong@ORKTS